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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安 第11节 (第2/2页)

说得激动时,她无意识的伸手,想把黏在嘴边的发丝捋到耳后,可是偏偏就是这个动作,让本有些恍惚的钱家郎君瞬间回过了神来,像是见到了或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捂着嘴一阵干呕,到最后咳得连嗓子都有些嘶哑了,还不忘连连点头俯首,“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好好抚养泠泠,阿晓你放心的走吧,你说的话我一定记着,万万不敢忘!”

他这态度着实让阿晓吃了一惊,她自认自己那几句威胁其实没什么气势,可是偏偏眼前这人就怕到了这个地步,而且怎么看都像是打心底里的恐惧,没有半分虚假,实在是有些奇怪。

“娘?”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泠泠住的房间离这里不远,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便想循着声音过来找自己的娘亲。孩子年纪还小,一直以为自己昨天见到的娘亲只是个梦境,如今听到父亲喊娘亲的名字,自然想要再看一眼活生生的母亲。

可是,阿晓却不能让女儿再见到自己了。她匆匆穿墙而出,跑到花渡的身边时低声恳求了一句,“大人,咱们现在就回阴间吧。”

花渡也瞥见了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虽然仍是沉默着的,却伸手接过了那把红伞,然后就此将她收进了伞中。泠泠跑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引商一人,失落之余不由问道,“道长,您看到我的娘亲了吗?”

让女儿以为娘亲只是在梦中出现,这是阿晓的愿望,引商也只能摇了摇头,然后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小孩子努力将眼泪憋回眼眶。

也不知钱家郎君吩咐了什么,很快便有乳母匆匆跑来将泠泠哄回了房间,那态度恭敬的与之前判若两人,看来是被好好斥责了一番。

这下子阿晓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毕竟钱家人是真的怕了。

走出钱家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垂了,在长安城耽搁了两天一夜的引商知道自己现在该回道观,可是就在快要走出城的时候,两个熟悉的身影却突然出现了她的面前。

“道长。”阿晓的身形已经有些模糊了,可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向她道谢,“这两日也要多谢您的大恩。”

心知自己根本什么忙也没帮上的引商连忙去扶她,可是紧接着却听她低声问了一句,“难道是因为您也是女儿身,才想要帮妾身这个忙吗?”

若是有了些道行的鬼怪,想要看穿她是男是女并不是难事,引商早就不会为此惊讶,坦然答了句,“我只是不忍心看到女子因生产而死。”

可是这话一出口,阿晓反倒难掩面上惊讶,她愣愣的说,“那位大人也说过您这句话。”

阿晓不是没有问过花渡为什么想要帮自己,可是得到的答案却与引商没有分毫相差。只不过阴差能有这样的私心,大抵是因为生前对此执念最深,以至于死后抹去记忆仍然不能忘却,而生者的理由就各自不同了。

对此,引商只能解释说自己的母亲也经历过难产。阿晓这才恍然大悟,又对着引商拜了几拜,这才终于跟着花渡离去了。

日暮的光芒整个铺洒在了延平门的城墙上,站在城墙里的人却只能望得见点点余晖,引商被那一缕刚好照在自己脸上的暮光晃得睁不开眼,只能抬手遮在眼顶,半眯着一双眼睛准备往城外走去。而在她之前的花渡走着走着却突然站住了脚步,他刚好逆着那道暮光站在巍峨的城门之下,用闲着的那只手解开了下颌的麻布,这才面向她低声说了一句话。

因着那道刺眼的光芒,引商实在是看不清他的目光,可却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两个字。

“谢谢。”

一时间百般情绪涌上心头,引商来不及一一细品,反应过来的时候,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咦?”

而在她前方,日落西山,那撑着一把红伞的身影却消失无踪了。

☆、第22章

七月初,正是天气闷热的时候。即使入了夜,长安城外泾河水的水面上仍是雾气朦胧的,人站在河这岸望向河对岸,只能望见隐隐约约的人影,连对面站着的是男是女都看不清。往年的这个月份,河上有雾正常,可是现下明明起了风,那雾气仍萦绕在河面四周,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今日收成比往日都好,何四收拾起渔具准备回家的时候,还破天荒的与一同打渔的几个汉子说笑了一会儿,几人说着最近河上的异景,又你一句我一句的乱侃了一番,谁也没有留意到周围的变化,直到夜幕渐深的时候,大家都要各自赶回去吃晚饭休息了,才有人好奇的提了一句,“何四,怎么没见你家三郎?”

何四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小儿子三郎才七岁,在他们渔民间也算是“老来得子”了,故此不止何四对这个儿子十分宠爱,就连相熟的人都会有事没事打听几句。今日白天的时候,天色还算好,何四便带了三郎在身边一起去泾河打渔,现下听到有人这样问,便随口答了句,“收了网之后就让他去别处耍了。”

平日在泾河边嬉耍的孩子不少,三郎年纪尚幼,跟着父亲打了一天的渔,自然会觉得无趣。故此,等到何四一收了网,他便央求父亲想去下游那边跟别的孩子玩一会儿。三郎是自小在河边长大的孩子,虽然年纪小,可是水性比大人还要好,何四一向放心得下,便也任由他去了。

只是如今天色确实是不早了,跑去远处嬉耍的三郎却仍是不见踪影,何四被人这么一提醒,嘴上虽然不在意,心里也犯了嘀咕,难不成是这河上雾气太浓了,三郎看不到回来的路?

不想还好,这样一想就收不住思绪了。相熟的渔民们都收拾好东西各自归家了,何四心不在焉的跟他们道了声别,还是扛起渔具准备沿着河岸去寻儿子。

萦绕在河面上的薄雾不时腾空飘起,飘飘渺渺的,偏还聚在一起不散,高过了大半个人头,何四想要仰头看看月色,都被这雾气遮挡住了目光。

在水上讨生活的人都知道,河上有此异象的话,河下必有妖孽作祟。可是说到底谁也没真正的见过什么妖什么孽,这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说法最开始也是有心之人为了不让渔民接近河水而杜撰出来。所以说,何四之前一向是不信这些的。直到今日儿子不在身边了,他越往河下游走越是心慌,之前听过的一些水鬼传说都拼了命的往脑子里钻,甚至想起了曾经亲眼见过的那几具浮尸。

住在泾河边的人谁不知道啊,这泾河每年都要淹死不少人,虽说不止是泾河如此,天底下有水的地方都会有这样的意外,可是现在再想想,何四还是免不了会觉得那些淹死的人都死的莫名其妙的。

“三郎!三郎!”雾气这么大,光靠眼睛去看是看不到什么的,何四走着走着就开始放声呼喊儿子。他底气足,现下四周都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听不到,这喊声在空旷的河岸传得很远很远,如果三郎真的站在河岸边嬉耍,定能听得见。

可是喊了半天之后,仍是半点回响都没传来。不仅没有三郎的声音,就连与三郎一起玩耍的那些孩子们的声音都听不到。何四这回是真的有些慌了,若是一个孩子不声不响不见了还好,一群孩子都不见了才是真的怪事。

“三郎!三郎!!”何四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脚下也加快了速度。

他的肩上还扛着渔具,这是吃饭的东西不能丢,但这丝毫不妨碍他拼了命的跑,一边跑还一边瞪大了眼睛往河上张望着,生怕自己错过了儿子的身影。就连被雾气包围的河面都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根本没有人影。

“咕嘟……”离他很近的河面上翻起几个水泡来,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何四整个人已经被恐惧给包围了,脑子里充斥着的都是“水鬼”“浮尸”之类的字眼,越想越慌。在水上讨了这么多年的生活,又活到了这等岁数,他自己不怕这些玩意,可是生怕自己的儿子会遭了这噩运。他家里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说是他的命根子也不为过啊。

“三郎,你应一声啊!”跑到最后,何四实在是跑不动了,嗓子眼里尽是血腥味,他跌坐在河岸边,目光一直停留在雾气缭绕的泾河上,最后甚至用手去拨开那薄雾,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惜被他拨开的雾气不消片刻就会重新聚回来,层层遮挡在眼前。

“咕嘟……咕嘟……”又有几个气泡翻了上来然后迅速破裂。

河岸边静谧非常,即便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何四也敏锐的留意到了这个声响,他扔下肩上扛着的渔具,顾不上再挽起裤脚,随手抄起一根鱼叉就往河里走去。这里水深,越往对岸走,他越是站不稳,可是越接近河中心,河面上翻起的水泡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何四将手里的鱼叉掉了个个,用没有锐器的棍子那端往水底下捅了捅,刚开始没有捅到什么,可是晃了一会儿,他就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可能是水鬼也可能是自己儿子,何四不敢轻举妄动,干脆咬了咬牙一头潜到水底下。

相较起水上面,河下的水要清澈得多,何四半眯着眼睛潜下去,适应了水下的环境之后很快就瞥见了两团模糊的身影。他认得出,其中一个身形较小的正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在儿子身边还有着另一个身影,看身形高高瘦瘦的,及至腰腿的长发遮挡住了面容和大部分的身子,连男女都分辨不出,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它正在疯狂的想把三郎往水下拖,而水性极好的三郎却不肯就这样放弃希望,极力挣扎着。

瞧见这个情形,何四连忙拼了命似的往自己儿子身边游,鱼叉在水底下很难有所动作,他便空了手过去,一面将儿子往自己这边抓,将其往水面上推,一面疯狂的踢打着那个看不清面容的怪物。只是这怪物力气大得惊人,何四自认比任何渔民都要强壮上一些,还是没能抵挡住它随意的一甩,几乎就这样呛了水。可是眼下儿子的性命已经超过了一切,何四被甩开之后不知吞了多少口河水,身体的动作却丝毫未有停暂,趁着那怪物又伸出胳膊来挡他,他便抱住对方的臂膀狠狠咬了下去。

这水鬼的身体如同抹了油一般滑腻,何四只成功咬下了一口,咬了满嘴的腥臭味,紧接着就被那怪物再次甩脱了。只是他这狠狠的一口咬得那怪物也有些吃痛,虽然在水底下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他也能察觉到对方痛苦的嚎了一声。趁着这个机会,何四连忙抓住三郎,拉扯着儿子一起游上了岸。

这怪物在水底下的速度飞快,何四先把三郎推上了岸,待到自己想要往岸上爬的时候,便很清楚的感觉到有两只手拽住了自己的右腿往水下拖,他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松开了与三郎相握着的手,以防儿子也被拖下水去。

三郎回过神来的时候,父亲的半个身子都已经沉入水下了,而他年纪虽幼,自小却是一直跟随父亲在水上讨生活的,在这种时候反应的也比寻常人快一些,本能的便抄起岸边的鱼叉和鱼竿,鱼叉扔给父亲,自己则用鱼竿往水下捅去。

河上雾气未散,何四看不清水下的情形又比不过那怪物的力气,用鱼叉狠狠往下扎了几下,扎到那怪物的机会不多,反倒扎中了自己的腿几下,河水很快便被血色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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