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幕 恨 (第2/2页)
最后,刘小良要给陆明德戴上兜鍪,陆明德却伸手拒绝了,而是从箱子里把垫着的红绸拔出来,扯下一块蒙了面,又扯了一块换了刘小良的黑色蒙面布。
“这颜色喜庆。”陆明德这么解释道,解释着踱步走了两圈,活动一下身体。
血肉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把那身盔甲撑了起来,刘小良感觉有高山正从自己面前升起。
陆明德把自己的那对贴身匕首给了刘小良,而他自己则不知从哪个稻草堆里拔了一根狼牙棒出来……
“走,我们回家。”陆明德说完,当先就走出了破庙。
“此情此景,我应该吟诗两句。”陆明德说。
“是该。”刘小良应和。
“但奈何,胸中无点墨啊。”
“那太可惜了。”
“那就唱前人作过的,想来祖宗们也不会介意。”
“祖宗们怎么会介意呢?”
“那唱谁的好呢?”
“岳武穆、苏子瞻、陆放翁、屈原……“刘小良随随便便就说出十几个名字来。
……
“镫!”狼牙棒的末端被顿在了青石砖上,陆明德长长地叹息一声。
“原来有这么多人作过这么多符合此情此景的诗文啊,可见……这国破家亡的憾事!居然是自古就有!且延绵至今!”
对面的那队循声而来的守备军看见一个放声怒吼的威武老将,愣愣地不知所措。
“何其可恨!”
刘小良没明白可恨的是什么,陆明德已经冲了出去!
挺着狼牙棒拧动着棒柄一戳,一人已倒飞出去,胸前被撕开一个大洞!
再横扫!右边一人少了半边脑袋!
“啊!”剩下四人居然转身就逃!
“可恨啊!何其可恨啊!”陆明德吼叫着,吼叫着就拔出了腰间挂着的两把手弩。
两枚弩矢要了两条人命。
呼啦啦打着转飞出去的狼牙棒又砸碎了一颗大好头颅。
刘小良从房顶扑下,双手握着一把匕首把全身的力量都压上去,让匕首从最后那个守备军的天灵盖刺进去,从下巴穿出。
密集的脚步声在靠近。
“这么久了,他们才终于发现区区六个人的小队不是我们的对手吗?”虎罗刹蹲在一座富贵人家的房檐上,对着陆明德说。
“老人家,我陪你走走吧。”
陆明德没有拒绝,边走着边有无数由先人作出的词句都被他从嘴中唱出来,寥寥地传遍了各条小巷。
每每歌声停下的时候就有人流血有人丧命,每每歌声响起就又有更多的人过来,然后歌声又停歇一下。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最后还是唱了刘小良第一个说的岳武穆,只是声嘶力竭地唱这句《满江红》时,陆明德已经躺好在棺材里了。
屋外已经不怎么黑了,而是有点像轻纱的颜色。
陆明德身下垫着的是那张从五贝勒身上剥下来的皮,洗都没洗地就直接铺上了。陆明德闻着那腥甜的味儿,觉得很安心。
他身上也是这个味儿,而不是平常闻到的从自己骨子深处透出来的腐朽老迈的味道。虽然明白那是世间常理,但陆明德就是对这个事实接受不能。
【还有最后一件事。】
陆明德招招手,让刘小良靠过来一点。
刘小良跪在地上身子前倾,听话地靠过去,汗水和血液混合了顺着他的头发尖滴落在陆明德脸上。
刘小良是小孩子,调皮很正常,所以辫子短也很正常。所以现在散开了糊了血和汗,看起来就像是个倒扣的鼎一样。
陆明德把手搭在刘小良的肩膀上,用力把自己“拔起来。”
“孙儿,孙儿啊……你记住,记住了……你是汉人。是汉人!是汉人啊!记住了!你是汉人!”
“嗵!”卯时炮响!
陆明德在炮声里也听到了刘小良的回答。
“嗯,我记着的。”
陆明德知道刘小良不说假话的。
于是陆明德心满意足地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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