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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爱清苦杯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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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功力被美艳少妇所废,游魂于途,突逢“天台魔姬”,在自卑与丧志的压迫下,要“天台魔姬”别再理他。

“天台魔姬”的眼圈红了,粉腮一片铁青,喉头被填住,说不出话来。

徐文见对方的神情,内心痛苦万状,但他不能不如此做,这份情已无法继续下去,武功已失,今后生死茫茫,岂可误人终身。

他咬紧牙关,故作冷漠无情地道:“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结束了!”

“天台魔姬”眼眶内已蓄满了泪水,幽怨地道:“我明白,你一直视我为路柳墙花,不屑为伴,可是……我……我决没有任何让你蒙羞的行为……”

泪水,终于滚落粉眶。

梨花一枝春带雨,徐文几乎无法坚持下去,然而强毅的性格,使他铁定心肠,把目光望向天边,淡淡地道:“一切结束了吧!”

“天台魔姬”玉牙一错,凄厉地道:“徐文,你真的如此冷酷无情么?”

徐文心如刀割,他欠她太多,而什么也没有给她,甚至一句体贴的话都没有回报过,即使“天台魔姬”放荡不羁,白壁有瑕,但这份痴情,也足以原谅她。可是,现实逼使他不能接受这片情,他不能误她终身幸福,这,也是爱的另一种表现啊!

痛苦,有增无减,他感到无以自处,太决绝的话,他说不出口。

“徐文,你开口啊!”

声调,充满了凄苦与幽怨。

徐文以最大的力量,抑制激越的情绪,硬起心肠道“我无话可说!”

沉默,难堪的沉默,足足一刻光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但双方的心里,都被一种不同原因产生的痛苦剥蚀。

最后,“天台魔姬”在一声颤人心弦的长叹中开了口

“弟弟,我……自食其言了,我不该这样,我曾说过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并不想占有你。是的,昔日,你钟情于红衣少女,现在你属意于蒋明珠,我为什么忍不住要嫉妒呢?弟弟,爱你所爱的,与她结婚,但请你……别……如此待我,我曾经想恨你,可是我一再地失败了我……办不到啊!……”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再次滚落。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包含着真挚的纯情,也一根根的刺,戳在他的心房上,他的心在痉挛、抽搐,他想拥抱她,吻她,向她说出实情,向她道出心声,可是他没有这勇气,他必须顾及不堪收拾的后果。

肉体上的痛苦,在他不算一回事,连死他都看得很淡漠,唯有这心灵上的负荷,使他感到真正的,难以忍受的,前所未有的痛苦。

拒绝她,自己一个人饮下感情的苦杯,即使这痛苦是永恒的……

“大姐,你知道我们无法结合……”

“我知道,我不企求结合,只希望保持这一份情感!”

“大姐,你该另觅幸福的归宿。”

“除了你,我没有幸福!”

“难道就这样下去吗?”

“我愿意!”

“可是……我……不愿意”

“弟弟,你的意思要绝交?”

“我……我不……大姐,不要逼我啊!”

他失声而呼,隐藏的痛苦,终于从言语中宣泄出来。

“天台魔姬”的面色反而平静了,幽幽地道:“弟弟,我没有逼你,你可以和蒋明珠白头偕老……”

徐文厉声道:“我不会和她结合,不会,永远不会!”

“你另有所爱?”

“没有!”

“那为什么?”

“你不知道……我……我……”

他没有说下去,咬牙忍住了,俊面因过份抑制情绪而抽扭。

“天台魔姬”毫不放松地道:“弟弟,你怎么样?”

“没有什么,只请你别再理我!”

“莫非为了你的‘毒手’?”

“这……这……就算是吧!”

就算什么意思?弟弟,你言不由衷……”

徐文把目光注定那泪痕斑驳的粉颊,挪了挪脚步,伸臂……

“天台魔姬”先是惊愕,继而领悟了徐文的心意,忧伤的面上,绽开了朵看来还不太自然的笑花,娇躯一挪,缓缓迎了过来……

就当双方即将接触之际——

徐文的理智突地从混乱的激情里升抬起来,他自问:我是在做什么?

这一丝理智,使他清醒,也使他拾回了失去的决心。

那双手伸作环状的右臂,突地下垂,人也跟着向后退了两个大步。

“天台魔姬”一窒,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一股冷气,从苦心深处涌起,遍及全身,四肢有发麻的感觉……

像是一线期待着的阳光,甫从云隙显露,又被更厚的乌云淹没了。

她有一种被侮弄的感觉。

但,谁知此刻徐文内心的痛楚呢?

他需要慰藉,但他拒绝了这慰藉,他需要同情,但也舍弃了本该享受的同情,为什么?他不懂吗?懂!为什么?因为他实在爱她!他爱她,该维护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牺牲她,这便是爱情的真谛,因为爱是牺牲而非占有。

“徐文,你是存心侮辱我么?”

他没有分辨,他必须硬起心肠,把痛苦吞下去。他明白,只要情感竖起白旗,便将一败涂地。

“天台魔姬”像一头被触怒了的母鹿,原来的柔顺消失了,代之的是无比的愤恨与羞怒,咆哮着道:“徐文,你是个冷血人!”

徐文全身一震,仍没有答腔,尽量控制着面上的表情。

“天台魔姬”纤手倏扬,厉声道:“徐文,你杀了我,否则我杀你!”

徐文不自觉地退了一个大步,他心里明白,如果“天台魔姬”全力出掌,失去了功力的他,决承受不起这一击。

他张大了口,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

“天台魔姬”咬牙切齿地道:“‘地狱书生’,用你的‘毒手’,杀人不费吹灰之力,是吗?”

徐文眼一闭,道:“你下手吧,我不还手!”

“你以为我不敢么?”

“没有,我……我……”

“徐文,你视我为败柳残花,你把我的真情当成了粪土!是的,我不知自爱自重,我无耻,在没有认清你真面目之前,毫无保留地奉献全部情感……”

泪水随声音滚落。

徐文在心里大叫:“姐姐,我是爱你的,不错,我曾经一度轻视你,但现在不,我真正的爱你!”可是,他表面僵冷得有如石像。

“砰!”

挟以一声惨哼,徐文被一掌震出两丈之外,栽倒在路边草丛里,口血,像泉水般涌了出来。

“天台魔姬”反而呆了,似乎她料不到徐文会真的不还手,也没有运功抗拒,否则以自己的功力,无论如何不可能使徐文受伤吐血。

徐文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静静地躺在草丛里,没有怨恨。他想,这也该是一种偿还感情的方式,自己本就生不如死,能死在她的手下,又有什么不好?

“天台魔姬”苦心不知是怨是恨,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徐文把心一横,惨厉地一笑,用最大的力气叫道;“‘天台魔姬’,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不继续下手?”

“你……”

“你不敢么?”

“天台魔姬”再次被激怒了,女人的自尊,远比男人来得强烈,她当然梦想不到徐文的功力业已丧失,认为他是故意做作,藉以杜绝自己的痴情。

心念至此,她觉得再也无法忍耐,即使真的毁在他的“毒手”之下,也在所不惜,于是,她一跃而前,粉腮罩了一层恐怖的杀机。

徐文见她的神情,不由惊魂出了窍,转念一想,就死在她的手下吧,至少她事后会把自己好好埋葬的。

“天台魔姬”厉声道;“徐文,别装模作样了,否则你后悔无及!”

徐文黯然道:“我不会后悔!”

“好,让你永远很我吧!”

话声中,纤掌一扬,兜胸劈了下去……

徐文没有动弹,双目暴睁,口角挂起一抹惨笑,他准备迎接死亡。

掌至中途,她倏地停劲而止,显然,她只是气愤,而并非有意取徐文的性命。

“徐文,你为何不反抗?”

徐文只消一句话,情势立可改观,但,他狠起心肠不表明,反而冷声道;“你下不了手么?”

“天台魔姬”毫无转衰的余地,不下手也得下手了,但,她明白徐文的个性,决不会有什么诡计,这种决心求死的神情,使她疑云大起。犹豫了片刻,终于收回了手掌,缓和了声音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不为什么,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永远离开我,永远的……”

“徐文,别自以为怎么了不起?”

“我没有说我了不起!”

“你干吗装死不起来,那一掌能伤得了你堂堂‘地狱书生’么?”

徐文这才发觉自己的伤势竟然已不疗而愈,痛楚之感全消失了。他站起身来,心中的惊异莫可言宣,他确实地感觉到本身有某种潜在的不可思议的力量,能使自己的伤势复原,这力量也使自己几番死而复生。为什么?自己并未服食什么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这多么奇怪的现象?多不可思议的奇迹?

“说话呀!徐文!”

“要说的都说了!”

“你真的绝情至此?”

“我是不得已!”

“我不想告诉你,有一天你会明白。”

“好美丽的谎言,好漂亮的藉口,徐文,我算认识你了……”

徐文心头一惨,从牙缝里进出四个字道:“如此最好!”

“天台魔姬”掩面疾驰而去。

徐文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心内五味杂陈,恍惚中,若有所失。

“她走了!”他喃喃自语着:“我……也该走了!走向何方?”

蓦在此刻——

十丈外的林中,传来两声栗耳的惨哼。

徐文心头一震,作势就待弹身,突地想起自己功力业已丧失,不由颓然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这些杀伐争斗之事,已经没有自己的份了。

突地,他瞥见身前地上,投映着一条修长的人影,一抬头,下意识地向后一挪步,不知何时,身前站了一个半百老秀才,那身三家村学究的打扮,毫不陌生。

他,赫然是南召城外荒野中,中自己“毒手”而离的那老秀才。

徐文冷冷地打量了对方一眼,道:“阁下有何见教?”

老秀才目泛精芒,牙切切地道:“想不到你是徐英风的儿子,若非‘卫道会’两个钉梢的透露出来,老夫几乎错过了,真是天网恢恢……”

不言可喻,方才两声惨哼,便是发自两名钉梢者之口。

徐文栗声道:“阁下到底是谁?”

老秀才嘿嘿一阵冷笑道:“你会知道的。听说你很倔强,也很能熬刑,目前你虽已失去了功力,但我们仍得换个地方慢慢地谈……”

说话声中,褪下外衫,把徐文连手带腰一绕,一把提在手中,向那片树林奔去。徐文根本无力反抗,一任对方摆布。对方用外衫捆绕他的目的,是顾忌那双“毒手”,这一点,徐文是明白的。

穿过森林,老秀才并不停止,一味疾奔,快得有如风驰电掣,简真有如御风而行。顾盼间,眼前现出一条大河,浪花翻滚,水流十分湍急。

到了河边,老秀才刹住身形。一只乌篷大船,系在岸边。老秀才一跃登船,把徐文朝篷舱内一丢,然后解开缆索,船顺流而下。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航行了多远,船身的颠簸停了,老秀才进入舱中,在木椅上一坐,道:“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徐文木然起身,顺势在身侧的椅上坐下。

“你是徐英风的儿子?”

“不错!”

“徐英风匿身何处?”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么?”

“信不信由你!”

“小子,老夫的手法可比什么‘玄玉搜魂’还要够味,你最好放明白些!”

徐文想起“玄玉搜魂”的酷刑,馀悸犹存,只是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功能被废,根本就生不如死,好死歹死,终归是死,既落入对头手中,还有什么好说的。当下,冷冰冰地道:“在下十分明白,最多不过一死!”

“你错了,你别打算解脱,你死不了,想死也不可能。老夫点你数处‘阴穴’,使你四肢半废,目能视,耳能听,口不能言,然后再以药物消失你的记忆,你将忘了自己的身世经历,一切的一切,放置你于闹市,凭人类求生的本能,你会活下去,乞讨终生……”

徐文五内皆裂,大喝一声;“住口!”

老秀才自顾自地说下去道;“然后,每逢日中,你会发作一次怪病,那痛苦不亚于‘玄玉搜魂’……”

徐文陡地起身,扑了过去,“毒手”疾伸……

“砰”然一声,一道劲风把他送回椅上。

老秀才续道:“当然,为了免贻害世人,你的‘毒手’得卸除。”

徐文恨毒至极地道:“小爷后悔给你解药……”

“再加十次,也不能抵偿你父亲的罪恶千万一,对你,老夫用不着存恻隐之心,也无须谈武林道义,江湖规矩。”

徐文喘息了片刻,嘶声道:“你与家父到底何仇何恨?”

老秀才目中射出了怨毒的火花,切齿道;“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小子,现在你说,老狗匿身何处?”

徐文厉声道;“你休想小爷会告诉你什么!”

“小子,一人为恶,罪不及妻孥,你坦白说出来,老夫放你一条生路!”

“办不到!”

“你会说的,老夫有办法使你开口……”

徐文意识到非人的酷刑,又将临到身上。此刻,他功力毫无,想自杀都办不到,他不怕死,愿意求死,他怕的是死不了,如对方所说的那样,现世终生……

忽然,他发现舱壁上突出一枚两寸长短的铁钉,正对自己的右太阳穴,距离不到数寸,只要自己一偏头,结束生命最便当不过。

这一发现,使他平静了,他必须设法移转对方的注意力。

于是,他开了口:“阁下是姓蓝么?”

老秀才一震,道:“老夫,我……”

徐文接着又遭:“阁下叫蓝少臣?”

老秀才冷哼一声道:“老夫并非蓝少臣,如果蓝少臣还在世的话,他的做法与老夫一样!”

这么说来,舅父蓝少臣业已不在人世,那这老秀才是什么来路呢?不过,这已无关紧要,徐文的目的,是想藉机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以图自杀而已。

老秀才突地大声道:“小子,你听说过苏媛其人否?”

徐文未假深思,脱口道:“岂只听过,不久前还见过。

话方出口,立觉不妥,但已无法收回。对方何以会知道大母的名字?为什么问起她?对方到底是何许人物?

老秀才陡地站起身来,激动万状地吼道:“你……见过她?”

徐文只好硬着头皮道:“不错!”

“她……没有死么?”

“阁下与苏媛是何关系?”

老秀才不答所问,猛可里抓住徐文双肩,连连摇撼道:“说,她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意料不到的好机会,徐文功力虽废,但“毒手”仍在,只消一举手,便可使对方中毒,只是前车之鉴,这老秀才内功深厚,已达通玄之境,中了“毒手”,并不会立时受制,自己功力毫无,解药又在身边,对方尽可从容搜出解药,然后摆布自己,那可就求死不能了……

只这转念的刹那工夫,老秀才似有所觉,松手后退。

机会就这样消失了。

徐文仍执着原来的打算,利用舱壁的铁钉刺穿太阳死穴,以求解脱。

老秀才面上的肌肉,一上一下地抽动,目瞪如铃,一瞬不瞬。如此修为高深的人,竟有些气促,可以想见他激动的程度。

“小子,说,你在何处碰到‘空谷兰苏媛’?”

徐文装着不经意地挪了挪身,把太阳穴对正了那枚突出的铁钉,距离近及两寸。现在,他只消用力一撞,便什么都解决了。

老秀才当然做梦也信不到徐文的企图.只怒狮般瞪视着他,等待答覆。

虽然大母与父亲业已恩断义绝,成了生死冤家,但他岂能说出她的下落,以贻祸于“妙手先生”。

老秀才再次喝问道:“你说是不说?”

徐文冷厉地道:“不说!”

“你想死?”

“小爷并没有活的打算。”

“好哇!小子,不给你点颜色……”

徐文钢牙一错,就待向那铁钉撞去……

蓦在此刻——

一声如雷震也似的暴喝,候告传来:“徐英风,你可以现身了!”

老秀才面色一变,蹿出舱外。

徐文心头剧震,一时之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喝叫父亲现身。他连想都不想,站起身来,推开蓬窗,只见三只小舟,缓缓向大船迫来。第一只舟上,并肩站着“卫道会主”上官宏和那功深莫测的美艳少妇,第二只舟上是“丧天翁”与“无情叟”,第三只舟上是“痛禅和尚”与“彩衣罗刹”,操舟的全是黑衣壮汉。

“卫道会主”上官宏厉声大叫道:“徐英风,今天你插翅难逃了!”

老秀才哈哈一阵狂笑道:“朋友们,此地没有徐英风!”

“丧天翁”雷鸣也似的声音道:“闭上你的嘴,别吠了,叫那老狗出来!”

徐文脑内灵机一动,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美艳如废了自己功力,放自己走路,目的是想籍自己寻出父亲的下落,老秀才杀了两名钉梢者,劫走自己,可能另外有钉梢的传出息讯,对方才跟踪而至。

双方的目的,都在找父亲,只要双方弄明了事实,倒霉的仍是自己。

他的目光向周近一扫,发现这里是一个数亩大的回潭,两侧高峰夹峙,虽是白天,仍阴森之气迫人。

正面横着屏风也似的一座苍岩,正当两峰之间。水流到此。被岩壁堵住,回流成了大潭。出口却在右前方,由于水道狭窄,白沫飞溅,浪花堆涌,声势惊人。

徐文当机立断,宁死水中,也不愿再受仇家折磨,这机会,他不能放过。于是,他迅速地移身背对小舟的一面,托开了舷窗,攀援而出,不声不响地滑入潭中。

水表面平静,水下却漩力惊人。

徐文并不谙水性,身子才向下一沉,立即被一般吸力带入潭底,功力既失,自不能以内功逼住呼吸,水朝口里直灌。

他本能地挣扎,想浮升水面,但漩力奇猛,挣扎只是徒劳,一连几漩,便失去了知觉,迷蒙中,似已被水流冲出水口。

一阵刺骨奇寒,使他苏醒过来。睁眼一看,晚霞满天,自己躺在冰凉的岩石上。阵阵山风,触体生寒,耳畔隐闻“呼轰”水声,一时之间,他不辨自己是生是死,是真抑幻?

久久,他确定自己真的没有作了波臣,呼吸,肉体上的感受,都非幻觉。

于是,他骇异地坐起身来,才看清自己躺卧之处,是绝谷边缘,三尺之外,便是百丈深渊,那条河,在谷底有如翻滚的巨蟒。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被何人所救?

当然,自己投水自然必死,不会飞上这绝壁来。

蓦然,一个苍劲的声音响在耳边:“本师祖在此,然何不跪?”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一骨碌爬起身来,只见丈外一块突岩上,端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师祖!这从何说起?

自己哪来的师祖?

家门习艺,连师父都没有,而这素昧生平的怪老人却自称师祖,岂不怪哉?

徐文惊讶困惑地向后退了一步,莫知所语。

老人又开了口;“难道你师父没有向你交代明白?

徐文张口结舌地道:“师……父,晚辈没有……师父!”

老人双目陡射碧光,皮包骨的脸上充满怒意,大喝道:“你没有师父?”

“是的”

“你因何至此?”

“晚辈本是投水自尽,不知道……”

老人碧绿的目芒朝徐文一连几绕,厉声道:“你的‘无影摧心手’何人所授?”

徐文为之心头巨震,看来此中大有蹊跷。

“先父!”

“什么?先父,他死了?”

“是的!”

“他死前要你来此?”

“这……”

“‘毒经’呢?”

徐文如丈八金钢摸不着头脑,一连串的问话,使他如坠五里雾中。

“老……前辈是……”

老人白眉连耸,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不对,他不敢欺师,竟敢违命娶妻生子,可是这……”说到此处,突地喝问道:“那孽障几时死的?”

“孽障!谁?”

“传你毒功之人!”

“先父么?……他死于数月之前。”

“哼!”这一声冷哼,悠长凄厉,怪腔异调,徐文为之毛骨悚然。他完全迷糊了,根本弄不清是回什么事,做梦么?不像,真的么?太荒诞了。

老人紧绷在嶙骨上的面皮,抽动了数下,怒气勃勃地道:“不尊十年之诫……哼!他是如何死的?”

徐文木讷地应道:“是被仇家所害,不过……”

“不过什么?”

“近日又有迹象,似乎……先父仍在世间!”

“他曾向你提及师门的诚命么?”

徐文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你怎会到这‘九转河’来?”

“晚辈被人劫持,乘隙投水,本图自尽……是老前辈相救么?”

老人默然了片刻,又喃喃自语道:“此子功力被封,莫非神志受损,丧失了记忆?否则怎会如此?”

“功力被封”四个字使徐文心头一动,自己明明功力被废,而老人却说被封,这“封”与“废”相差太大了。心念之间,下意识地一提气,猛感内力如泉,自己的功力竟然已经恢复了……

内心的震惊,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老人说自己“功力被封”,无疑的是他解了禁制,看来这老人又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物。他自称师祖,又提到“毒手”,莫非他真是父亲的师尊!

老人一招手道:“进来!”

人影倏然消失,徐文又惊异地发觉老人跌坐的突岩之后,是一个石洞,原先被老人挡住视线,同时全神专注在老人身上,所以没有发现。

他略一踌躇之后,弹身上岩,向洞内走去。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出入,洞径幽暗而狭窄。进了十丈左右,眼前突现一间宽广的石室,几桌椅木,全系石制,居中,摆着一个香案,竟然也香烟袅袅,明灯娓娓。

老人却垂手站在案分,待徐文一脚跨入,他便开声朗喝道:“祖师神位在此,还不下跪!”

徐文一窒,目光触及香案上的神牌,只见赫然刻着:“万毒之祖鬼见愁黎煜之神位”十二个惊心怵目的字。他陡然记起“白石峰”后的怪老人曾说过,“无影摧心手”仅二百年前一个叫“鬼见愁”的练成过,久已失传。看来自己误打误撞地撞到师门之内来了。

当下,惊喜参半,双膝一曲,跪了下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又向老人身前一跪,口称:“不肖徐文,叩见师祖!”

怪老人全身一震,栗喝道:“起来!”

徐文愕然起立,不解地望着老人。

老人激动地道:“你叫徐文?”

“是的!”

“你父亲呢?”

“徐英风!”

“你不是本门弟子!”

徐文连退了三个大步,傻了,他生平从未经历过这种离奇的场面,老人一见面自称师祖,现在又说不是他门中弟子,看来一切肇因于“无影摧心手”,可是父亲当初如何获得“毒经”的呢?

老人石椅上一坐,闭目凝思了半晌,睁眼道:“你听说过伍尚这名字么?”

“没听说过!”

“你见过‘毒经’么?”

“没有!”

“你如何练成这‘无影摧心手’?”

“先父口授!”

“你父亲练成了‘毒手’么?”

“据晚辈所知,他没有。”

“他根据什么口授的?”

“听提及是一部‘毒经’!”

“他有没有提及‘毒经’的来源?”

“没有!”

老人闭上了口,洞中呈一片死寂。徐文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也不知对方将如何处置自己,只是,他意识到不会有性命之忧,最令他感到振奋的是功力已复,他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沉默!

足有半个时辰,谁也没有开口,徐文渐渐不安起来

突地——一

老人起身,到香案之前跪了下去,口里祝祷道:“第十二传弟子万有松,通诚于祖师座前,为维本门一脉不断,弟子从权擅专,伏析鉴察。”

祝祷毕,起身到香案左边站定,沉凝十分地问徐文道:“徐文,你父亲应是本门第十四代传人,你,是第十五传,现在上香下跪!”

徐文错愕莫名,看情形已无选择的余地,老人不知凭什么认定父亲是第十四代传人,既然有这名份,自己还有什么话可说,单只救命复功之恩,就不容自己拒绝对方所求。心念之中,他转身上步,恭谨地上了三炷香,然后跪了下去。

“立誓!”

徐文又是一愕,这誓该如何立法?想了一想,照一般入门规矩,朗声道;“第十五代弟子徐文,蒙祖师恩典,收归门下,誓以此身为本门献,恪守门规诫律,如有违背,天厌之。谨誓。”

老人又洪喝道:“听宣!”

徐文长跪垂首,没有应声,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老人万有松已肃穆无比地接下去道:“本门为万毒之门,以济人活物的宗旨,服膺武德,崇尚武道,以武林正义为依归,铲奸锄恶,扶弱抑强,不附恶,不从邪,可愿凛遵?”

徐文恭应道:“矢志凛遵!”

“听诫!”

“弟子恭聆!”

“一诫奸淫,二诫偷盗,三城滥杀,四诫助恶。可愿凛遵?”

“谨遵!”

“听律!”

“弟子恭聆!”

“欺师灭祖者死!妄传毒技者死!宣泄门秘者死!恃技悖义者死!可愿凛遵?”

徐文悚然应道:“谨遵!”

“孩子,可以起来了!”

徐文转向万有松,叩首道:“参见师太祖!”

“免礼。起来!”

徐文这才站起身来。老人此刻显得慈祥无比,目中栗人的碧芒荡然无存,用手朝下首石墩一指,道:“坐下,我老人家有些话要告诉你!”

“谢坐!”

“先报出身来历!”

“弟子徐文,‘七星帮’帮主徐英风之后,一脉单传继承家学,别无师门。”

“好,孩子,仔细听着:本门称为‘万毒之门’,祖师便是武林至今仍传名的‘鬼见愁’,讳黎煜。本门是代代单传,每代只收一名传人,这是祖师遗下的规矩,决不容违背,所以律令中有妄传毒技者死一条……”

“师太祖可曾在江湖走动?”

“我已收山一甲子以上了!”

“那各代传人……”

“祖师爷有关于收传人的遗示,这也可以说是本门的一段秘辛,祖师在二百年前,无意中发现这一座被‘九转河’围绕的绝峰秘洞,于是便从此自誓归隐,经历半甲子潜修,不但武功登峰造极,最主要的悟出了‘毒道’的精微,忽感如任此道湮灭,未免可惜,但既已自誓归隐,自不能破誓出山收徒……”

话锋至此一顿,接着又道:“于是,祖师想出了一个撞缘的妙法,把自己所学,录成了两册秘笈,上册附以笺条,说明得此笈者,须潜心参修,十年之内,如能有成,可来此间拜师,修习下册……”

“哦!”

“祖师把上册和笺条,用鱼皮袋装妥,投入河中。当然,也许碰不上有缘的人,也许从此流失,但祖师把这心愿,付与一个‘缘’字……”

徐文听得大是神往,不由脱口道:“结果碰上了?”

万有松老人点了点首道:“当然,不然本门焉能延续到今天。”

“请师太祖说下去?”

“六年之后的某一天,祖师正巧在河边打鱼,忽见一具尸体漂来,捞起来一看,尚未断气,身边赫然带着那半本‘毒经’,经救活之后一问,果然那人是谒师而来,因路径不熟,失足落水……”

“啊”

徐文又惊“啊”了一声。

“祖师当时喜之不胜,立即收为传人,并开了‘万毒门’这门户,并立下诫律,同时顾及到‘毒道’不同于‘武道’,动辄便毁人性命,人心难测,如对门人不加限制,势必因良莠不齐而造成浩劫,是以规定每代只传一人……

“祖师用心至善!”

“那人便是第二代祖师阮元良。由于阮师公的遭遇,使祖师悟出了一个测验人心之方,凡获得上册‘毒经’而成传人,必须在‘九转河’上游投潭,经历一劫,然后才有资格正式入门……”

徐文困惑地道:“如那人顺流而去,不为发现呢?”

“不会!峰下水流奇特,投水人必然会被推上河滩,祖师在河中依水流天然之势装有特制巨网,到此必被网住,可称万无一失……”

“啊!怪不得您老人家见面就自称师祖,原来认为弟子是投水入门而来……”

“孩子,这便是缘啊!”

“恕弟子绕舌,如果某一代中,秘笈失落,岂非断了本香缘?”

“问得好,这便是祖师所谓‘撞缘’,如无缘,本门使中断了。”

“这岂不……”

“祖师法度,决不容更改。”

徐文倒咽了一泡口水,又道:“如所得非人,为祸武林,其人根本无意入门,又将奈何?”

老人微微一笑道:“祖师仍有制衡之道,在秘笈出世之后三年,命上一代的传人,出山考察。因为“毒道’属于奇门,得此道者,必会风传武林,不难发现,如所传非人,可按诫律处置,然后就地收回‘毒经’,另觅传人。考察满意之后,便回山等待,俟下一代到达,传以下册玄功,如此周而复始。”

“这么说来,本门当是固定的有两代在山同参?”

“一点不错!”

“请问第十三代?”

“这是我的推断,十三代传人伍尚,在‘撞缘’之后第三年,奉我命出山考察,而有缘人便有你父亲徐英风,算是第十四代,伍尚可能遭了意外之厄,无法回山,你父亲又已遇害,天幸师祖有灵,引导你来!”

徐文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老人的推断完全合理,可是限期十年,父亲得‘毒经’已不止十年,他似有意不回山入门,而他的作为,完全干犯师门大忌,如果第十三代传人伍尚还在人间,总有一天他要受门规制裁……

心念未已,只听老人万有松又道:“你父犯律,妄传你本门‘毒功’,如果在世,必受追究。”

这话说得严厉无比,徐文只好唯唯称是。

老人话题一转,道:“你练成毒功之后,有否滥杀无辜?”

徐文庄容道:“弟子自问还没有!”

“很好!”

“弟子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据武林耆老相传,‘无影摧心手’仅二百年前祖师一人练成过……”

“这是真的!”

“莫非十多位先代传人,都……”

“那又不对了,‘无影摧心手’载于上册,是上册上最艰深的一课。每一代传人在回山入门的十年限期之内很少有能修练成功的,即使有一二人,如不施展,武林中白无法知晓,而回山之后,虽一切大成,但已届寻继承人之期,事实上已无法在江湖施展的必要了,因为第二次出山,目的只是考察传人,如你,是很难得的了。

“设使‘毒经’不慎而遗失,落入旁人之所……”

“那得者将在得手之后惨死!”

“为什么?”

“该册子本身含有剧毒,只要用手触摸,便已中毒百日之内不治。”

徐文打了一个冷噤,不休地道:“那最先得到的呢?”

“册内附笺,注明解法,那笺在得经之后,跪读焚化是以不可能有第二者成为本门传人,甚或习成本门秘功……

徐文内心十分叹服祖师当年设想之周到细密,准此而论,父亲并非第二次得经之人,如果是,岂不毒发而死,这证明父亲是第十三代掌门伍尚所拣的传人,可是他的作为,业已犯了师门戒律,如果……

他不敢往下想。

自己因祸得福,奇得不能再奇的入门归宗,这简直像是一场离奇的梦境。

老人忽地白眉一轩,道:“孩子,为师太祖的为你解开封功奇穴之际,发现你内力惊人,这与你的年龄不合,莫非你……”

“弟子曾受一个叫‘玉面侠’朱公旦的老前辈输以功力……”

“你拜他为师?”

“没有,绝地巧逢,他托弟子办事,给弟子输功脱困!”

“啊!原来如此,你的内元,已达百年之高,修习本门上乘绝学,必事半而功倍,现你秉赋,一年可成!”

“一年?”

“怎么,孩子,你嫌长么?每一代掌门,最少者是五年为功。”

“恕弟子无状!”

“家无常礼,用不着如此讲究!”

“据说‘无影摧心手’一旦练成,终生不解,不知是否……”

“孩子,那只是初基,的确如此,如修到上乘,则毒之收发由心,平时与常人无异。这些不必多问,你自然知晓!”

“是!”

“现在你可以开始服劳了,右边的石室是炊房,第二室就作你安歇之所;左边第一间为师所在,第二间是练功房。你先去弄吃的吧,功课明晨开始!”

“遵命!”

到目前为止,他仍有些梦幻的感觉,因为这遭遇太离奇了,太令人难以相信,如果世间真的有所谓奇迹,这便是奇迹了。

洞中无日月,时光逐水流!

徐文废寝忘餐,矢志苦修,有时数天不食烟火。

这一天,他进练功室,直趋老人身前,欢然叫道:“师太祖,我练成了!”

日久月长,朝夕相晤,老人与他之间的隔膜完全消失,相处有如祖孙,所以在态度言语之间,已没有什么拘束。

老人手捻颔下稀疏的白须,笑逐颜开地道:“孩子恭喜你了,你比我的预期提早了一半!”

徐义可不曾计算过日子,自己也觉惊奇地道:“是半年么?”

“不错,整整半年差一天!”

“啊!”

“孩子,你明早下山!”

“明早?”

“嗯!”

老人面上的喜悦,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黯然之色。徐文看得出来,心里也升起一股依依之念,只是他不能不离开。先时不觉,此刻功成,那被收藏丁许久的仇恨之心,又活跃起来。

“孩子,你下山之后有几件事要做……”

“文儿恭聆训诲。”

“第一,寻回‘毒经’,相机物色第十六代传人。”

“是!”

“第二,务必查明你祖师伍尚的生死下落。”

“文儿一定办到!”

“第三,查明你父亲得经而未来山入门的原因。”

提到父亲,徐文心头一紧,但仍恭应道:“文儿记下了,师太祖尚有何吩咐?”

“你现在已是百毒不浸,为了行道济人,你带些药物随身应用,药架上你可以自己拣选。再则十年之内,你必须回山一次。本门不禁婚娶,但秘笈父不传子,必须依祖师遗训‘撞缘’。你,可说是并派以来的特殊例外,好在你已经过了水厄……”

“谢师太祖恩典!”

“毒手三式,太过霸道,如非对方有必死之道,不许轻用!”

“遵训谕!”

“另外药架上第一格有一瓶‘法丸’,是祖师所留,你可带一粒在身上,违犯本门死律者服之,这是家法,决不容存私!”

徐文一震,应了一声:“是!”

他想,父亲如果真的在世,确有资格服这“法丸”,身为人子,难道……

“此峰三面绝壁环水,仅有后峰一条秘径可出,现在你看着……说着,在地上画了出入之法,徐文牢记在心。

“话已说完,你下去吧!”

“是!”

回到卧室,徐文百感杂陈,此番出山,大可快意恩仇了,他把半年前的经历,在心头重温了一遍,只觉疑云重重,诡谲万端,最令他不安的是父亲。

他希望父亲仍在世间,这是人子之常情,可是门中诫律森严,何以自处呢?

祖师伍尚失踪已十余年,人海茫茫,何处去找寻?

“毒经”定在父亲身上,如他不死的话,如他不幸。如何着手……

陡地,他想起了“过路人”所施的“阎王今”剧毒,那毒是本门配方之一,莫非“毒经”是落入对方之手?这太可能了!但得经之人,百日之内必毒发身亡,这事情可就相当辣手了。

他也想到“无影摧心”之毒,除了业已练成了“金刚神功”之人外,无人能抗,除本门解药外,无人能解;预含解药在口,在药丸未化尽之前,可承受毒手而致中毒,自己所遭遇的“过路人”等,都不怕“毒手”,彼辈当然不可能都练成了武学极致的“金刚神功”,那他们都有解药么?解药何来?

这蹊跷,他想不透。

于是,他想到了“妙手先生”,对方也是不怕“毒手”之一,这谜底必须揭穿。

………一宵易过,第二天一早,徐文叩别师太祖万有松,循秘径出山。

他毫不考虑地取道奔向开封。

许多重大的谜,要从“妙手先生”口里解答。双方约期是一月,现在半年过去了,蒋尉民父女可能急煞!

半年,不算长,也不太短,诡谲的江湖,会起多少变化呢?

到了开封,如果蒋家父女提起婚事,自己将如何答复?“毒手”,自修习了本门上乘秘功之后,业已收发由心,不致为害,当初之约是“毒功”散日,即践约之期,现在“毒手”已无须散去,是否算数呢?

想到蒋明珠的玉貌花容,他心里不由自主地一荡,可是另一个倩影出现了,那是在半年前自己功力被废,故意给气走的,她现在如何?嫁了人?抑是……

这一天,到了郾师,他先觅店打尖,换了衣饰。他已不须任何掩饰,一袭白色儒衫,方巾锦履,使他成了一个秀逸绝伦的美书生。

他从前不时出现在眉目之间的乖戾之气,因修习上乘武学而彻底地消逝了,所不同的,是在运用本门心法双目会泛碧芒,这是无法避免的,因它是本门的特徵。

入夜,他一个人在房内自斟自饮……

突地——

隔壁房内传来一声骇极的呼喊,接着是一阵脚步杂沓之声。看来是房客听见呼喊而涌向这边。

“怎么回事?”

“呀!死了人了!”

“七老八十的,怎会遭遇横死?”

“小的失踪了,老的死了,这官司怎么打……”

“本来就不是好路道,白日里那妞儿那副德性……”

七嘴八舌,叫成了一片。

死人,在江湖人来说,根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徐文不理不睬,仍自喝着酒。

“呀!这是什么玩意?”

“好好一面玉珏,怎地穿了三个窟窿?”

“朋友们,这玩意儿是江湖信物之类的东西,看来是江湖仇杀,出门在外,少惹是非为妙……”

“啊!”

“哦!”

不知是谁说了那几句话,看热闹的房客,怕引火烧身,纷纷散去。

“玉珏,三个窟窿?”

徐文自语了一声,惊得跳了起来,一弹身飘出房,只见隔壁房门大开,三三两两的房客,又好奇,又畏缩,流连在天井里,店主与两个执灯的店伙,木鸡般呆立在房门口,似乎已没了主意。

徐文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一头冲入房中。

“呀!”

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房中地上,躺着一具白发皤皤的青衣老妇尸体,血渍侵殷殷,流了一地。尸旁,抛着一块玉块,正是方才众人喊嚷着穿了三个窟窿的东西。

徐文捡在手中一看,不错,是“天台魔姬”随身所带的信物“三指块”,从衣着来看,死者是她师父“三指姥姥”无疑了。

“天台魔姬”呢?房客说一老一少,那少的当然就是“天台魔姬”……

徐文一回身,连眼都直了,房内靠窗的墙上,被穿了无数小孔,每三孔自成一组,这正是“三指姥姥”的独门绝艺“三指追魂”所留的痕迹。

“三指姥姥”的名头,在武林道上可说是拔尖一流,功力仅略逊于“痛禅和尚”,“三指块”所至,黑白咸服,是谁能杀得了这不可思议的女怪杰?

徐文暗忖,事情可能发生在自己投店之前,否则以现场的情况而论,双方曾经搏击,自己不能毫无所闻。以自己所知,能杀得了“三指姥姥”这等高手的,还真难找得出一二人。

“三指姥姥”被杀,“天台魔姬”的遭遇可想而知了

一时之间,他忧心如焚,他自觉欠“天台魔姬”太多,半年前故作无情,气走她的那一幕,犹在目前……

突然,一个黑衣老者,探头向房内望了望,登时面如死灰,低声向店主道:“别声张,赶快设法抬去埋了也不必报官相验,否则你这店就别打算开了!”

说完,一缩头……

徐文大喝一声道:“站住!”

那黑衣老者抬头一望徐文,见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胆子壮了些,但面上惊怖之色未除,颤声道:“少侠有何指教?”

“谁作的案?”

“这……这……”

“快说!”

“少侠不见壁间那粉印……”

徐文目光向壁间一扫,这才发现壁上果然有一个掌大的粉印,是一朵梅花形,不由大感困惑,栗声道:“这梅花粉印是怎么回事?”

“少侠连这都不知……”

“知道还会问你。”

“这……这……小老儿不敢说!”

突转身,一溜烟地走去了个无影无踪。

徐文急也不是,气也不是,这梅花粉印到底是代表什么呢?何以那老者惊怖欲死?看来如非某人的特殊记号,便是某一帮会的标记。

征了片刻,心想,还是另行设法打探吧。随即向店主道:“店家,买到上好的棺木,把这老人家理了。记住,不能草率,这老人家来头不小,将来会有人检首迁葬的。回头来我房中取银子……”

说完,把“三指块”揣在怀中,自回房去。

这一来,酒饭业已无心了,脑海里老盘旋着“三指姥姥”被杀和“天台魔姬”失踪之谜,还有,就是那朵梅花粉印……

不久,小二进来收拾杯盘,笑嘻嘻地道:“相公,屋里怪闷的,不到外面纳凉?”

徐文触动灵机,摸出一锭十两纹银,并一粒碎银,道:“小二哥,这十两银子给你东家,作收埋那老太婆的费用……”

小二一哈腰道:“相公菩萨心肠,到处行方便!”

徐文不理他这马屁,接着道:“这颗碎银,你替我办件事,你去街上替我买一柄墨扇。”

“墨扇?”

“嗯!黑色扇面的折扇,要素的!就是没有书画过的!”

“要牙骨……”

“普通竹骨就行。”

“不当事,几文大钱,俺给您老买上四五柄……”

“一柄也就够了,钱拿去。”

“嘿嘿,您老,太多了……”

“剩下的赏你。”

“多谢相公厚赏,俺先给您老沏上一壶上等雨前,润润喉,回头马上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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