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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2)分飞 (第2/2页)

阿果一下站起来,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眼泪水哗的流了下来,手中的花弓子(绣花的工具)落在塘火上烧起来了。阿妈忙过来抢出花弓子,放到地上踩熄,喊了一声:“阿果!”

阿果满脸是泪,没有答应,两个眼睛空洞的望到前头,木扥扥的反复说了几遍: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突然尖叫一声:“我要去找他!”

说完,就向门口冲过去。噶日和阿妈连忙死死拉住,阿果挣扎几下,趴到她阿妈身上大哭起来。

一连几天,阿果就像掉了魂一样,不说不笑,不哭不闹,每天只是木扥扥的坐到那里,茶不思饭不想,有时候喊的紧了,勉强吃上两口;任凭旁人啷个劝,嘴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噶日看到妹妹脸色苍白,丰满的身体日渐消瘦,心疼得不得了,这天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我去找他回来!”

曲比老爹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去有啥子用?让阿果自己去,我们曲比家的人跟别人就是不一样,先有你们叔叔,跟个汉人女子走了,现在阿果也这样。唉~~~~”说着,又是一声长叹,对坐在一边的阿果说道。“阿果,我先说好了,你去找他,我不拦你,要是找到他,你就做你的汉人婆嬢,永远也不要回来;找不到,还回来做你的阿果。”

知女莫若父,曲比老爹当然晓得这个宝贝女儿的性格,现在不让她去找莽哥,她迟早有一天也会自己跑出去;再说,要是憋出个三长两短,那不是麻烦更大?还不如让她去找一趟,天下那么大,她到哪里去找一个到处跑滩打烂仗的人,找不到自然就死心了。外头兵荒马乱的,噶日自然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出去,坚持要陪到她一路(一起);曲比老爹也答应了——他没有想到的是,女儿这一走,就走了十多年才回来。

莽哥离开山寨,浑身像遭抽空了一样,软塌塌的,从山寨到都匀县城,平时只要三、四个钟头的路程,他却走了整整一天。一路上,拿起阿果送给他的腰带,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几次想把它丢了,终究舍不得。

腰带上,海棠花依然鲜艳,蝴蝶仍旧翩翩舞着,只是送腰带的人,虽然近在咫尺,却远比天涯,恐怕是这辈子也再难见一面了。一想到这个,莽哥嘴巴里就像咬烂了一个苦胆,心也像遭人使劲揪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这也不能怪他,他长到这么大,看惯了白眼,受够了冷遇,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女娃娃,不但没有看扁他,还真心实意的喜欢上了他,他却不敢接受,不得不选择离开。如果说阿果一开始就不拿正眼看他,或者只是把他当作普通朋友,他心里即使有些想法,离开也就算了;偏偏阿果对他也是一见钟情,一腔柔情系在他身上,两人刚刚尝到两情相悦、你情我浓的滋味,突然被现实无情的分开,片刻的柔情蜜意转眼成了镜花水月,那种无奈无助的感觉,啷个让他不愁肠百结,欲罢难休?个中滋味,前人亦有词云: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一句“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正是此时他心情的写照!

好不容易捱到都匀县城,天已经黑尽了,莽哥又累又饿,找了家饭馆,要了两个菜,两壶酒,一个人喝开了闷酒;菜没吃几口,两壶酒就下去了。

两壶酒喝下肚皮,莽哥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算了帐,偏偏倒倒出了饭馆,正是皓月当空,不由长叹一声:天下虽大,哪里才是自己安身的地方!要是以前,他绝对没得这样的感慨,碰到啥子事情,只会说:天下之大,哪里不是自己安身的地方!只是月亮还是昨天晚上的那个月亮,人已经不是昨天晚上的人了。

摇摇晃晃走了几步,风一吹,酒劲上来,还没有搞得赢(来得及)走到街边上,就哇的一声打起了兔儿(呕吐起来),直吐了个翻江倒海、脚耙手软,打完兔儿,几个栳窜(踉跄)窜到街沿边,在街沿上坐了一哈儿,浑身一软,倒在街沿上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一个过路人把莽哥喊醒,问他啷个睡在路边。莽哥起来,摇了摇脑壳,觉得有点头重脚轻,默到(以为)自己喝多了的事,找了个柴棚棚,倒下去继续睡,却啷个也睡不着,脑壳涨得难受,就像要炸开一样,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

捱到下午,莽哥再也捱不过,晓得自己得病了,起来准备找个医生看病,刚走出柴棚棚,两个眼睛一黑摔到地上,就人事不省,吓得几个过路人一阵惊叫唤。

莽哥醒来,天已经黑尽了,发觉自己睡到一张病床上,旁边站了一个花白头发、长胡子的老头,看到莽哥醒了,笑眯眯的问道:“小娃娃,有啥子想不开的?”

莽哥苦笑道:“我有啥子想不开的。”

老头呵呵一笑,道:“这种事情你瞒不到我,看你寸脉细微,关脉如豆,此乃肝气郁结之像,又看你舌苔发红,口腔糜烂,实属阴虚火旺所致,依你体质,不应有此症候,必定是心有郁结之事;加上空腹饮酒,夜宿街头,风寒入侵,亏了体质尚佳,不致大碍。我已给你配了几幅药,等你吃了,休养几日,当无大碍。”

莽哥听得要懂不懂(似懂非懂),但也晓得自己没得啥子大毛病,稍微宽了心,抬起身子,对老头说道:“多谢老人家救我,等我好了,一起给你算药钱。”

老头笑道:“不是我救你,是几个好心的过路人把你送过来的,要谢你去谢他们;药钱嘛,不急,等你好了慢慢再算的。”

说着哈哈大笑几声,出去了。就像老头说的那样,莽哥在老头那里只住了三天就好了;但是身上的病好了,心上的病却没有好彻底,这种事不是说过去就过去的,白天在茶馆里跟旁人打牌、摆龙门阵,或者在街上逛着,倒也不要紧;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跟阿果相处的种种情景,就自然而然的在他脑壳里面打转转,搞得他随末二时(经常)只能睡半个晚上的瞌睡。

从老头那里出来后,莽哥有生以来第一回对自己的扒二哥身份,觉得有些厌烦,生出了找点正当事情做的想法;于是,没得事的时候,就在街上闲逛,看能不能找到点啥子事情做。只不过他除了跑滩、打烂仗、当扒二哥,基本上没有做过别的活路,也不大会做,所以,事情并不好找,哪个老板会请(雇佣)啥子都不会、也不晓得底细的生手?但他不着急,每天没得事在街上闲逛,看到馆子(饭馆)、茶馆、杂货铺、车行、米行、布行,凡是可能用人的地方,他都进去问一句:老板,需要帮忙的不?大多数人一看他那脏兮兮的样子,就把他撵走了;也有个别心肠好的,看到他身体还算结实,有心想请他,一问却啥子都不会,只好算了——他没有马上离开都匀,恐怕也是在内心里,盼到有一天再碰到阿果,毕竟这里离山寨只有半天路程。

其实,莽哥在都匀县城闲逛的这几天,阿果跟噶日也到了都匀,两个人终是缘浅,没有碰到。两兄妹在都匀县城找了几天,没找到莽哥,就向贵阳而去,希望能像当初一样在贵阳碰到他。可怜的阿果,人海茫茫,你上哪里去找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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