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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外传 烧春(三) (第2/2页)

黑熊和我这种小贼不同,他做的是正儿八经的肮脏生意。时不时替符城里的公子哥介绍新来的娼妓,在大户人家门口撒泼耍赖要银钱,去客栈驿站等各种地方找茬,用自己的话术哄得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多数人都会选择破财消灾。久而久之,他甚至在符城寻常街巷里赖出了名堂,衣着光鲜的人看见他就捂着鼻子离开,无良的勾当总会有人上门和他分一杯羹。用黑熊自己的话说,就是自己赖得住,耐得烦,不要脸,所以总能生存下来,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小屋。在我失去依靠后,黑熊成了我唯一的依靠,成了我的避风港。而我对黑熊来说,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又年齿尚幼,任劳任怨。

他把我当成棋子这点,其实让我很满意,因为只有这样,我尚且还能确定自己有些价值。刚在黑熊家住下不久之后,就有官府查户籍的人来敲门询问,那咚咚的叩响声宛如黄泉的靡音,将我心中的那些生机撼动得颤颤巍巍。

我躲在门板后面听着,黑熊用他那油腔滑调把官员吹得不知所谓,一口一个官爷,又是不停地塞银子的声音。那一天我深刻地认识到,黑熊真的是一个真正的老江湖,他和靠卖力气和鲜血为生的匪徒们不同,他所放弃的只有脸面和傲气。越是听他那些肉麻至极的话我越是不懂,生来的傲气真的是可以全部抛下的吗?倘若当真如此,为何他又会执着于装扮成一个形貌凛然的侠客模样在荒野间踱步呢?

黑熊给官差塞的银两不菲,我知道他在赌我的价值。以前的匪帮告诉过我,越是浓烈的酒,所值的银钱就愈加昂贵,想到这点我不禁吞动喉头,不知自己该如何为此匹配上价值。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会杀很多很多的人。黑熊不善武功,只是靠着死皮赖脸活着。但在江湖上行走久了,就必然惹上纷争。或许黑熊是为了让我帮他杀人才留下我的。如此年纪的我尚未发育完全,且不像先前遇到的剑盟少年一般吃饱穿暖。我的大脑只得紧绷起来,眼前的世界如同被丝线束缚住。

虽笃定过自己第一个杀的人是父亲,但是回味起来,却又不是如此。那时的父亲即使放着不管,不,甚至是即使送到医馆治疗,都必定一命呜呼。他的伤势太重,并非我能左右的,我只是最后用锋利的刀切开了他黝黑的脖子罢了。看过流寇中无数杀人灭口的场景,但真叫我做来,我却不知如何做起,如何处决他人的性命,或许这仅存的零星善良,可以是让我找到重回“正道”的绳索。

——可惜,那晚夜幕降临时,我便知道我可以攀附的绳索是不存在的。即便存在,也一定是湿漉漉,无法握紧,无法将性命如数托付的,脆弱到可怜的绳子。那绳索肯定像野草的锁链一样,也肯定像此时我的身体一样。

我的,几乎像是被水浸渍泡发的身体一样。

黑熊在我睡前,让我穿上了小姑娘的衣裳。白裳粉裙,娇嫩无比,和我瘦弱还未恢复健康的身体相比起来是那样宽大蓬松。黑熊柜里的女孩衣裳似乎还远远不止他拿出来的这几件,我顷刻便明白了黑熊想要做什么。

我虽然暂时还瘦弱无力,但是杀死黑熊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在体格和力量上对我有着压倒性的差距,但是他此刻垂涎欲滴,又破绽百出的姿态,实在是丑陋不堪,孱弱至极。相比起这些无意义的比较,我清楚只能选择顺从他,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屋外有着斑点的星光,也有残酷的月光。很久以前我曾看见父亲望着洁白的月光,眼中满溢泪珠,他从未告诉过我他从哪里来,但我确定那是怀念某些东西的神情。可能是我未曾谋面的母亲,可能是那个有着歌谣和祭典的故乡,也可能是某个儿时,幼稚又可爱的玩具。总之他看向月光时,脸上总是湿湿的。

而现在躺在地铺上,歪着脖子绝望地望着月亮的我,全身都是湿透了的。黑熊贪婪地亲吻着本不属于他的一切,我为了麻痹自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回想他为我支付的银两。黑熊不是什么高贵之人,但是始终比老鼠尊贵,于是在这飘摇着神圣月光的夜晚,我开始被刺骨到几乎要撕碎我的疼痛淹没。

我总是忽视月亮,到了这种难言的时刻,我才会注视到它的存在。想起父亲故事里的异乡人,想起失恋的盗匪喝着闷酒,我才发现其实月亮还是很温柔的。温柔到只有你人生最残酷的时候,才能注意到他的温柔。

那一晚,我卸下了一直以来淡漠平静的性子,像坠落的鹰隼一样惊恐地尖叫了起来。一半是为了支付我那白花花亮晶晶的价码,另一半是确实无法容忍的痛楚钻心剜骨,黑色的泥水从肌肤渗入了我的心跳里。为了以后抬起我沉重的头颅,我时时刻刻选择低眉顺眼,游离自己的眼神,让麻木的知觉分离我的肉体。

月色惆怅,我的感官世界里渐渐地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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