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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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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苑建在京城西郊,倚着景明山造出了两园十六院。东西两园垒奇石以为巧山,集百花以为妙圃;前后十六院有亭台楼阁起龙飞凤舞之势,亦有幽屋小室举古雅清正之风;更为神妙处是最后一院接水院有一方极大的蓄水池,接山水下引灌遍十六院,形成数十道曲水穿园并绕园的盛景,如龙走蛇行,妙趣非常。

如此气派又如此精致,便是连京城里的皇宫都比不上,一看就是先帝爷的手笔。因为不是先帝那样出色的败家子,可以说很难有魄力造出这样的行宫了。

自打在曲水苑安顿下来,成玉在她祖母太皇太后娘娘身边一连伺候了半个月。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大爱走动也不大爱热闹,因此一连十五天她们都静静地关在十六院之一的松鹤院中诵读、抄写、以及探讨佛经,从而让成玉完美地错过了皇帝大宴群臣、皇帝率群臣游园、以及皇帝和群臣同乐一起看戏看杂耍等……一系列她非常喜爱的娱兴节目。

且太皇太后一心向佛,因此松鹤院中唯有素膳,这一点也令成玉感到苦闷。还好她的手帕交,跟着自家祖母随凤驾也来了曲水苑的崇武候府将军嫡女齐莺儿齐大小姐,每日都会看着时候过来救济她一只鸡腿或者鸭脖子。

第十六日,成玉终于得以从松鹤院中解脱。因皇帝亲来了一趟松鹤院,同太皇太后陈情,说乌傩素国的王太子携幼弟及使臣来朝,于酒席之间夸耀他那几位女使臣的击鞠术,向他请了一场击鞠赛。他准了。几日后大熙同乌傩素便有一场大赛。代大熙出赛的四位巾帼虽已由沈公公遴选出来,但万一场上出个什么事故,总需有个替补,因此想将击鞠术还不错的红玉郡主借出来一用。

太皇太后准了。

成玉随着皇帝出松鹤院,心中着实雀跃,因此话也格外多。

譬如皇帝问她:“同乌傩素的那场击鞠赛,你可知朕为何要专去太皇太后那里找你做替补?”

往常她一般会祭上“臣妹愚驽臣妹不知”八字真言,直接将舞台让给皇帝,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宫中大家原本就都是活得这样憋屈。

但今日她发言很踊跃:“皇兄怜悯臣妹啊!”她眉飞色舞,“臣妹知道皇兄其实根本不觉得臣妹的击鞠术出色,也不是真的要拿臣妹去做替补,皇兄是觉着臣妹在皇祖母那里念了十五日经,吃了很多苦,因此特意拿这个理由来搭救臣妹罢了!臣妹真是感动啊!”

皇帝挑眉:“那知道朕为何要专程去搭救你吗?”

她笑眼弯弯,发自肺腑:“因为臣妹乖巧懂事啊!”

皇帝被她气笑了:“你……乖巧懂事?胡言乱语!”

她认错认得比谁都快:“那臣妹知错了。”

皇帝瞧着她,也生不起什么气来,咳了一声,提起正事:“朕既搭救了你,你也帮朕一个忙,回头见到大将军,不要闹脾气给朕找事。你若能做到,便是真懂事了,朕也便欣慰了。”

成玉费解皇帝为何突然提及大将军,但看皇帝的模样是不想她发表什么高见,她就顺从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点了点头:“嗯,臣妹懂了。”

皇帝叹了口气:“朕知你心中委屈,但大将军是国之栋梁,北卫未灭耻于安家这句话,不是专为了同你过不去立下的誓言,这是一个将军的大决心,朕亦时常为之感动,你也该崇敬着些才是。”

北卫未灭耻于安家。这八个字挺耳熟。

成玉狐疑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桩旧事:她刚回平安城时,有个将军退了她的婚。

成玉她母亲静安王妃去世时,给她母亲做法事的一个老道曾为她推过命格,说她今生有三个灾劫:病劫,命劫,情劫。渡过病劫,有个命劫,渡过命劫,还有个情劫,一劫套一劫,无论哪一劫上有闪失,都将伤及性命,三劫齐渡过去,她方能求个平安得个顺遂。在她的种种劫数里,老道尤其提到的是情劫,说此劫应的是远嫁和亲,一旦远嫁,郡主命休矣。

故而成玉在婚姻大事上是没有什么计较的,于她而言,只要不是和亲便是好婚姻。是以初时听太后赐婚,她有一瞬觉得命格终究对她网开了一面,后来又听闻那位将军拒婚,梨响气得不行,但她却没有什么看法,只觉天意如刀,命格终究还是那个命格。

彼时她不觉这桩事于己是什么大事,因此未放在心上。不过两月,已全然忘怀。此时皇帝提及,她才想起来,其实,这该算是一桩大事来的。

然后,她聪慧地感觉到了在皇帝的心目中,她此时应该是个因被那位将军退了婚而怀恨在心的幽怨少女。而显见得今次那位将军亦将来曲水苑伴驾,皇帝怕她闹出什么事来失了皇家体面,令他脸上无光,故而提前来告诫她。

但皇帝毕竟还是感到愧对她的,因此告诫她才告诫得如此语重心长。

这。

这很好啊!

她立马就入了戏,愁苦地抹着眼泪向皇帝:“那……一个被退婚的郡主,真的……很苦的,很难做人了的……可皇兄让臣妹安分些……”她哽咽着,“那臣妹也没有什么别的可想了。”她哽咽得抽了一下,“听人说前几日皇兄宴客群臣时,招来的戏班唱的戏唱得很好,看了便能解忧解闷,臣妹的苦,兴许看看戏能够缓解一二……”

皇帝是个日常恐妹的皇帝,最怕妹子们在他跟前抹眼泪,听着成玉哽咽,眼皮立刻跳了一跳,抬脚便要走,嘴上飞快道:“既然如此,让他们再给你开几场罢了。”

成玉拭着眼角,脚上却先一步拦在了皇帝的前头,挡住了他继续哽咽:“臣妹话还没有说完啊,”她哽咽得又抽了一下,“臣妹想着,这个时节,看戏的时候要吃南方上贡的那种甜瓜才好,皮薄瓤厚,清甜汁水又多,不知道他们今年进贡上来没有……”

被虚拦住的皇帝头皮直发麻,继续飞快道:“今晨刚贡上来,回头给你拿两只。”

成玉还拭着眼角,空着的那只手比出了五根手指头:“五只。”

皇帝完全不想再多做停留了:“那就五只。”

成玉自松鹤院中放出来,吃着皇帝送她的甜瓜,听着皇帝御批一天唱三次专唱给她的戏文,日子过得逍遥无比。戏听腻了,她才想起来自己是个替补,还是需要去那支将代大熙出战乌傩素的击鞠队中露露脸。

击鞠,是打马球。

成玉她自小玩蹴鞠,也玩击鞠,十花楼的后园有个朱槿给她弄出来的击鞠场,她时常驭马在其上飞奔,十四岁时已能在疾驰的马背上玩儿着许多花样将木球打进球门中,女子中算是击鞠水平很高了。但因她从未在宫中打过马球,故而皇帝并不知晓她的本事。

沈公公费了大力气选出的击鞠队一共六人,除了成玉和齐大小姐,还有另一位贵女并三位宫中女官。

因大赛在即,这几日练球练得很密。成玉只是个挂名的,故而没有什么上场练习的机会。她自个儿也觉得她在一旁看看就好。她是这么考虑的,照场上这几位的水准,她若是贸然上场,除了齐大小姐还能扛得住,她很难不将其他四位打得丧失信心,这对整个球队来说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

齐大小姐的水平同样高出另四位许多,出于同样的责任感,也很少去场上练习,不是迟到就是早退,练也不好好练,大多时候脸上盖本破书在成玉身边睡大觉。成玉不管,沈公公也不好管。沈公公觉得自己可太难了。

如此练了几日,次日便是大赛。

未时末,皇帝领着百官亲临明月殿前凡有大赛才开场的击鞠场,观鞠台上座无虚席。

三殿下今日安坐在了国师身旁。

三殿下前几日奉皇命在京郊大营练兵,前夜才入曲水苑,因而座中乌傩素一干使者,以及大熙一干被太皇太后和太后诏来消夏的诰命小姐们,大多并不认得他。但这样一位翩翩公子,如此俊朗不凡,他又坐在国师右侧的尊位,可见位也很高,自然惹人欣羡好奇。

烟澜远远望着连宋,瞧连宋并未抬眼看向鞠场。国师正同他说着什么,他偏头听着,也没有答话,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椅子的扶臂。

烟澜心中一动,在她那些模糊的关乎九重天的梦境里头,她有时候也能瞧见这样的连宋。九重天上总有各种宴会,三殿下不拿架子,要紧的公宴他总是出现,但也总是像这样,不怎么将注意力放到宴会上头,大多时候都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无论是何时,或是在何地,三殿下总是那个三殿下。她觉得这样的三殿下令人难以看透,却也令人难以自拔。

手臂被人碰了碰,烟澜转头,瞧见坐在她身旁的十七公主。十七公主拿个丝帕掩着嘴,挨过来同她搭话:“好些时候未见大将军,大将军风姿依旧哇。”不等她回答,又神秘道,“方才我还同十八妹妹絮叨来着,想起来大将军是烟澜妹妹你的表兄,那妹妹你一定知道,皇祖母曾有意给红玉那丫头和大将军赐婚吧?”

烟澜没有说话。

十八公主扯了扯十七公主的袖子,十七公主浑不在意:“都是姊妹,这有什么不好问的,”向烟澜追问,“此事妹妹可曾听大将军提过?”

烟澜静了好一会儿:“姐姐消息灵通,此事我却没有听表哥提过。”

十七公主不大信,挑眉瞧着烟澜,却见烟澜始终不言,也不好再逼问下去,给自个儿找了个台阶道:“那便是大将军护着红玉名声吧,大将军倒是个有义之人,只是皇祖母也太过偏爱红玉,才将此事弄得这样尴尬,婚姻大事,大将军自然不能接纳一个成日只知玩闹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片子做夫人,故而……”捂着嘴笑了一声。

长着一副胆小眉眼的十八公主瞧瞧烟澜又瞧瞧十七公主,嘴唇泛白地劝阻十七公主:“十七姐姐你不好胡说啊,皇祖母赐婚大将军,公主之下便是郡主的身份最尊,大将军因是重臣,不能尚公主,自然该赐到红玉头上,这却不是皇祖母偏爱谁不偏爱谁……”

十七公主又说了些什么烟澜没有在意,她将视线放到鞠场上,虽面上一派波澜不惊,然心口却一径地发着沉。太皇太后赐婚三殿下同红玉之事,及至三殿下抗旨拒婚之事,她的确都有过耳闻。

红玉郡主其人,烟澜知道,那是静安王爷的遗孤,因着太皇太后对静安王爷的喜爱,故而红玉在太皇太后跟前亦有几分宠爱。红玉她年纪尚小,不过十六,然容色非常,有倾国之姿,性子也很活泼,故此皇帝也很喜欢她。但她同红玉却没怎么说过话。

初闻太皇太后赐婚时,她的确有几分惊讶,但她也料中了三殿下定会拒绝。

九重天上的仙姝们无不容色过人,亦未见得三殿下如何,况一红玉乎。但太皇太后的赐婚,却让她开始真真切切考虑三殿下可能会有的婚姻大事了。

她想过许多回,然每想一回,她心中就沉一回,正如十七公主所言,照朝例驸马不能出任重臣,故而太皇太后赐婚连宋,绝无可能赐到公主头上,她同三殿下不会有什么可能。

若说此生于她还有什么幸事,大约唯一可庆幸之事,便是这世间任何人同三殿下都不会有可能吧。

因这是凡世,他们目中所见皆是凡人。这世间不可能有一个凡人能那样打动三殿下,令三殿下宁愿背负违反天宫禁令的重罪也要娶她为妻。

近日她对往事忆起来很多,忆起来越多,她越清楚三殿下看似风流,其实最是无情。

但,他无情最好了。

终归在他的无情之前,这世间还有个长依对他来说算是特别。

而长依,可算是她的前世。

烟澜不禁再次将目光投向斜对面,落在连三身上。她看到许多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但他没有将目光放在任何一人身上。

这就够了。

连三今日并非是来看击鞠赛,而是来办正事。

这些日子于他而言算得上正事的有且仅有那么一桩,便是探寻祖媞。而关乎祖媞的一条重要明线便是南冉国的那册述史之书中提及的红莲子。

这粒红莲子的下落,红玉郡主可能清楚。

找红玉郡主聊一聊这事原本包在国师身上,但郡主自入曲水苑就被关在松鹤院中。松鹤院是太皇太后的地盘,须知太皇太后信佛,但国师他是个道士,佛道有别,太皇太后和国师积怨甚深,国师等闲连松鹤院大门都近不得,勿论见成玉。

看国师处着实推进艰难,空下来的三殿下便将此事扛了,也是放国师一条生路。而因传言中红玉郡主今日会代大熙出战,故而三殿下他来此候她。

然待金锣鸣起正式开球,红玉她也未出现在赛场之上。探子去了一会儿,回来凑着国师的耳朵禀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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