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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榻(重生) 第4节 (第2/2页)

一听她要去大明宫,房相如像安抚孩子似的耐心劝言道,“公主所言,臣都听进去了,不必再惊扰陛下。公主年轻气盛,有些话切勿乱讲,一时冲动酿成终生悔事可就不好了。”

“不说才是后悔呢,而且我又不嫌你老。”

她不甘心,甚至要得寸进尺,攀着他的袖角就抓了过来,“房相一向对我颇为照顾,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房相从了我吧。日后加官晋爵再拜三公,都不成问题,我同父亲说去。”。

房相如实在听不下去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苦言进谏,“公主呓语,再说下去臣要唤太医令了!”

他的鼻息间已经隐约闻见了她身上月季花的蜜香。孩子气和勇气一旦加起来,这力量不可小觑。他被她的胡言乱语缠得无路可去,只觉得从指尖顺着经络丝丝脉脉的发凉起来,按理说春夜没那么冷了,可他心里愁云惨淡如秋寒,暗暗咽了下嗓子,竟觉得像吞了块冰,堵在心里,化不掉也下不去。

漱鸢一听他要喊人,趁着房相如一个恍惚,那柔软的身躯隔着衣衫直接扑进他怀里,一双纤细的手臂不顾一切地环住他的玉钩束带,她把脸埋进他的衣领处,动情道,“那你叫吧。太医署的人到来之前,我就当作一场梦好了!” 说着,她将他搂的更紧,侧脸贴进他胸前的时候,似乎还知足地叹了口气。

房相如直楞着后背宛如青松,身子像钉在那似的走不开也逃不掉,只觉得一袭异样的柔软的温热地贴在胸前,叫他心头难以自抑地跳动不止,他狠下心来推了李漱鸢几下,谁想她不仅黏人且力气不小,竟死活不肯松手。

其实陛下还是豫王的时候,房相如在洛阳府邸就见过她了,只不过没有打过照面。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也算看着她从那么个小人长到现在。

可如今李漱鸢她长大了,要大逆不道,要公然轻薄朝廷重臣。房相如已经绝望至极,仰头看向那惨兮兮的白月光,恨不得奔月而去。

此时,巡夜的钟鼓声忽然敲了一响,从长安街坊里浩浩荡荡地传到这边来。他如获大赦,一把移开她的手腕终于挣脱开来,顾不得红衫官服衣领交错,匆匆鞠了一礼,勉强郑重道,“时候不早了,臣必须出宫了。不然宵禁一到,臣回不了家。”

“房相无妻无妾,那宅子怎么能叫家呢。”

李漱鸢没再纠缠,立在月下捋着一把青丝边说边看他。她漫不经心,在得逞似的轻笑,笑得房相如心头发凉,耳根微热。

她自有分寸,知道轻重,这时候忽然又变得懂事起来,慢慢道,“也罢,天色已晚,房相晚上回去大概还要忙于政务。我若是再耽搁,可就不讲理了。”

房相如听得眼前有些眩晕,明明这李漱鸢已经把不讲理的事做尽了,此时又做起好人来。

他还是鞠袖说了声臣告退,只见彼此立在漆黑的山坡上静默一阵,一袭萧萧身影匆匆离去,独留下一弯翩跹身姿仍旧立在长亭远眺。

杏岗没入了夜色中,而大明宫与太极宫已经华灯初上,宏大的宫殿像刚苏醒的远古的兽,在黑夜中泛着迷濛澄黄的光点,光点中有缓缓飘过的柳絮在眼前翻落,然后随着一阵晚风逐月华而去。

李漱鸢站在山上俯看,那一向淡定自若的宰相自下山后快步绕过折转的回廊,一路有宫人内侍朝他俯身行礼,他匆匆而过点头致意,步伐中有几分令她愉悦的慌乱。

然后穿过重重朱红色的陈旧宫门,终于迎着火光,背影没出了丹凤门,瞧不见了。

她站得足够高,目光漫过宫墙,再远望出去,可见皇城外坊间里她渴望的人间烟火。

漱鸢微微一笑,今夜的荒唐大概要叫房相独枕难眠了。

第7章

昼漏尽,长街寂寂。顺天门的冬冬鼓击过了四百锤,将白日里的繁华驱散尽了,只剩下一天星斗,半轮明月。

长安城的夜禁于最后的六百击中开始,隔着瓦墙清晰地听见沉重的锤击声如春雷隐在空中,从朱雀到开远的六街上坊门依次关闭,接着便有金吾卫挎刀骑马巡夜。这些武侯铁面无私,犯夜者不论何人,皆按律法笞二十。

房相如单指支着木窗听了一会儿,只闻坊间有些许吵闹声,仔细辨后便知又是有百姓扒了坊间的墙头,想跑去另一边,结果被金吾卫逮个正着。宵禁一事他也和陛下提过几句,建议不必管得太严,百姓热衷夜游也无可厚非,加派人手巡查便是,可惜长孙新亭以不利于掌控为由,把这事情驳回去了,最终不了了之。他缓缓放下窗,坐在翘头案前对着快要灭下去的烛灯缄默。

今夜令他心烦的另有其人。

下人拢着烛火在屋外等了许久不闻主人传唤,透过竹篾纸眼见着屋内的光一点点弱了下去,这才悄然走入,小心翼翼地添了一轮灯,又退了出去。

屋中恍惚间明亮起来,映在身后的屏风上将一袭烟波明月图照得粼粼欲出,房相如的脸拢在那片晦暗不明的柔光中不语,冷在案几角落里的竹简皆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想起关于李漱鸢的旧事。

记忆中原本和自己不那么对付的这个人,忽然在他面前变得轻佻妩媚,仿佛转了性子似的,叫他必须聚精会神地应对她那些不太妥当的言辞和举动。

房相如觉得她的存在大概要超出了他力所能及的范围,探手斟了盏青饮,覆手衔起杯子停在唇边,回想起前世李漱鸢传遍长安城的那件“风月之事”。李漱鸢性情再如何娇纵,也不应该是会豢养道士做面首的人,至少他曾经笃定这一点……可今夜……

可今夜她的眼神不对劲,甚至以商量点私事为由,趁机投怀送抱地轻薄他,这叫他百思不得其解。女大十八变,难不成在他离开长安的那几年里,李漱鸢的性情已经超出了他所料?

想起她在杏岗的那些话,房相如很是烦恼,抬着二指揉起了眉心,今夜之事分外严峻,他一人势单力薄,更不能与窦楦商量。良久,他沉了口气,睁开眼揽袖提笔,终于下定决心要在陛下那奏她一本,规劝陛下好生注意李漱鸢的言行举止。

“义父。”

宋洵在角落终于见房相如面色舒缓些,才拘谨地唤了一声,“见义父一直忙于公务,未敢打扰。”

房相如抬起头,见宋洵自屏风下的阴影中走来,应了一声,说无妨,“今日有些要事与窦尚书相谈甚久,耽搁了时辰。你先回来用过膳了吧。”

宋洵顺从地说用过了,又问起房相如是否要传膳,见房相如摆摆手,只道是不饿,叫他早些休息。只见宋洵踌躇一会儿还是不走,似是还有话要说,房相如看在眼里,问道,“洵儿还有事?”

他与宋洵的关系比起父子,更像是夫子与学生。当年隐太子成王麾下的宋将军与房相如算是朋友,只可惜一朝变天,站错队的宋将军被生俘,奈何死活不投降,大骂还是豫王的当今圣上不仁不义,篡取太子之位。

陛下无奈之下,自然留不得这样的人,手起刀落,宋家无一幸存。他苦劝之下,宋洵这个独子终于留了下来,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已有三四年。

房相如没那么刻板,叫宋洵留了他父亲的姓氏,不必随他改姓房,日后等他成人后,谋求一官半职自立门户,他的良心债也算结束了。

他对宋洵管得不那么严,终归是觉得对他父亲有些愧疚,房相如心里叹了口气,往事难言,他放下笔,看向宋洵,道,“你且与我说。”

宋洵见义父并未生气,才放心些,推诿了几句,才问起来,“义父与窦尚书所谈之事是有关突厥和亲么?”

房相如颇为意外,宋洵问起朝中事倒是不常见,他开口,“的确有所涉及。” 他淡然地答着,目光漫了过去,心中奇怪宋洵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度。

“不知和亲的人选,是否敲定了?”

“还未。” 他凝着宋洵片刻问道,“你对此事很有兴趣?”

宋洵忙说没有,“父亲莫怪罪。只是今日读古人词,读到汉有卫霍两位将军长驱直入玉门关,大漠荒凉,胡奴野蛮,又想到昭君之辈,心有不忍。”

房相如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一向性软温和,这是好事。不过,太过伤春悲秋会坏了性子,有空多看些两汉策论为更佳。”

“多谢义父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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